外国童话故事《冷酷的心》

故事会 | 童话故事 / 作者:威廉·豪夫 / 时间:2019-01-11 /14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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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童话故事《冷酷的心》:


作者:[德]威廉·豪夫
译者:曹乃云、肖声

《冷酷的心》第一部分

凡是路过斯瓦本的人,不应忘记到黑森林里逛逛,倒不是为了看树木(虽然那儿有许许多多参天的枞树,绵绵不绝地耸立着,不是任何地方都见得到的。),而是为了看看森林里的人,他们显然与附近的居民不同。他们比普通人高大,肩膀宽阔、肢体粗壮,好像每天清晨从机树林里流出的清爽的气息,从幼年时代起就使他们能更自由地呼吸,使他们有更明亮的眼睛,更坚强,虽然是更粗野的气质,这是河谷居民和平原居民所不同的。他们不但在举止和体格上与森林以外的居民有极大的不同,在习惯和服装上也是如此。巴敦黑森林的居民衣服穿得最漂亮,男人都蓄着胡子,让它自然地长在下巴周围。他们穿黑紧身衣,肥大的、密镶着褶边的裤子和红长袜,戴一顶宽檐尖顶帽,样子相当古怪,但也很有气派,很令人起敬。那儿的人通常从事玻璃生产,也制造钟表,运到各地去卖。

森林的那一边住有一部分同族人,但由于工作的不同,他们的风俗习惯与玻璃匠也就不一样。他们是贩卖木材的,把机树砍下来编成木筏,经纳哥尔河放入尼卡河,由尼卡河上游到莱茵河,再顺莱茵河而下,一直远达荷兰。沿海的居民很熟习黑森林人和他们的木筏。他们在沿河每一个城市都逗留些时候,骄傲地等待着,看有没有人来买他们的木头和木板。他们把最结实、最长的木头高价卖给荷兰佬造船。这些人已过惯了粗野的流浪生活,喜欢的是坐在木筏上顺流下驶,悲哀的是沿着河岸上行而返。他们的服装与住在黑森林那一边的玻璃匠的服装也大不相同。他们上身穿黑麻布紧身衣,宽阔的胸膛上拴着一条手掌般宽的绿背带,下身穿黑皮裤,裤兜里露出一根黄铜尺。好像勋章一般。但使他们感到骄傲和愉快的是他们的靴子,这种靴子恐怕比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所时兴的靴子都要高,因为它可以拉过膝盖两柞宽,驾木筏的人们穿着在三尺深的水里走来走去,也不致于弄湿脚。

不久以前,黑森林的居民还相信森林里有精灵存在,最近才铲除了这种愚蠢的迷信。但奇怪的是,传说住在黑森林里的精灵,也是穿着这种不同的衣服,各有区别的。人们言之凿凿,说那个只有三尺半高的善良小精灵——小玻璃人出现对,总是戴着一顶宽檐尖顶帽,穿着紧身衣、肥裤子和红长袜;而出没于森林那一边的荷兰人米谢尔,据说却是一个阔肩膀、穿木筏客服装的丈八金刚。许多自称见过他的人都肯定地说:做他那双靴子要用许多牛皮,他们简直买不起这么多牛。“真大,一个普通人站进去可以齐脖子。”他们说,自以为没有夸大其辞。

据说,以前有一个黑森林青年和这两个森林的精灵发生过一段奇异的故事,现在我来讲讲这个故事。

黑森林里有一个寡妇,巴巴拉。蒙克太太,她丈夫在世时是个烧炭的。丈夫死后,她逐渐诱导她十六岁的孩子也烧起炭来。年轻的彼得。蒙克是个机灵的小伙子,因为跟着他父亲除烧炭外什么也没见过,便也甘于每星期天天坐在冒烟的炭窑旁边,或是进城去卖炭,全身被煤烟熏得乌黑,令人一见就作呕。不过,一个烧炭的人是有许多时间来想想自己和别人的。每当彼得。蒙克坐在自己的窑边时,四周陰暗的树木和森林里鸦雀无声的情景,不免使他有感于怀,心里总想痛哭。他只觉得很悲哀、很痛苦,但不明白原因何在。后来他察觉使他痛苦的原来是他的社会地位。“一个污黑的、寂寞的烧炭的人!”他自言自语地说,“这真是一种凄惨的生活。玻璃匠、钟表匠,甚至星期天晚上的乐工都比我强,他们多么体面!而当彼得。蒙克打扮得干干净净的,穿着父亲过节穿的银钮紧身衣和崭新的红长袜出现时,在我后面跟着来的人就会猜想:这个长长的小伙子是谁呀?并称赞我的长袜和雄伟的步伐——可是,唉,如果他走上前去回过头来看看,他准会说:”哦,原来是烧炭的彼得。蒙克。‘“

森林那一边的木商也是他嫉妒的对象。有时候,这些森林巨人穿着华丽的衣服到这边来,身上的钮子、扣子、链子总有五十镑银子重,叉着两条腿,神气十足地看人跳舞,用荷兰话骂人,像荷兰的阔佬那样用一码长的科隆烟袋抽着烟——这时候,在他心目中,这样的木商就是一个幸福人的最完美的形象。这些幸福的骄子伸手到衣袋里去掏出整把的大银元来赌博,一掷就是六个巴成,一输就是五个古尔敦,一赢又是十个古尔敦,他看到这种情形简直就要发疯,怀着一肚子的悲哀,悄燃回转自己的茅舍里去了。他曾经在许多个节日的晚上,看见这个或那个“木材大老板”一次赌输的钱,比他可怜的父亲蒙克一年挣的还要多。尤其有三个这样的人,他不知道应当羡慕哪一个才好。这三个人中有一个是一条粗壮的大汉,脸庞呈紫红色,算是附近最有钱人,大家叫他做胖子埃泽希尔。他每年带着建筑木料到阿姆斯特丹去两次,而且很走运,每次卖出的价钱都比别人高得多,回家时别人都得步行,他却可以堂堂皇皇地坐着船回来。另一个是全森林里最长最瘦的人,大家叫他做长人什卢克。蒙克羡慕他是因为他的胆量特别大。他敢于和最体面的人抗辩,虽然酒馆里的人坐得那么挤,他占的地方比四个头号大胖子占的还要多,因为他不是把两个胳膊时撑在桌子上,就是把一条长腿翘在凳子上;没有人敢反对他,因为他有多得不可想象的钱。第三个是一位漂亮的青年,是全森林里最会跳舞的人,因此得了个“舞厅之王”之名。他本来是一个穷光蛋,曾经当过木商的仆人,后来突然发了大财。有人说他在一株古老的枞树下找到满满的一坛钱;也有人说他拿木商有时用来叉鱼的叉子,在丙根附近的莱茵河中捞起一大包金子;那儿本来埋藏着伟大的尼伯龙根的财宝,他捞起的就是其中的一包。总而言之,他突然发了财,从此就像王子一般受到老少的尊敬。

彼得。蒙克独自坐在机树林里的时候,常常想起这三个人。不错,他们三个人都有一个极大的缺点,就是贪得无厌,对债户和穷人们冷酷无情,这使他们很受当地人憎恨,因为黑森林人是一些心地善良的人民。可是实际情况我们可以想到,人们固然恨他们贪心,但也尊敬他们有钱;因为谁能像他们那样挥金如土呀?他们的钱好像是从机树上摇下来的!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彼得有一天非常忧郁地向自己说道;因为前一天是一个节日,大家都在酒馆里聚会。“如果我不能马上发达起来,干脆一死了事吧。唉,我只要能像胖子埃泽希尔那样体面、阔气,或像长人什卢克那样有胆有势,或像舞厅之王那样有名望,有大银元而不是小铜板赏给乐工就好了!这小子究竟是从哪儿得来的钱呀?”他把每一种弄钱的方法都思考了一下,但没有一种中他的意。最后他想起,据说古时候有人借荷兰人米谢尔和小玻璃人之力发了财;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常有一些穷人来拜访他,来时就滔滔不绝地谈论有钱的人,谈论他们是怎样发财的,其中往往有小玻璃人这一角色。是的,他好好回忆了一下,几乎把那首诗都想起来了。原来谁要把小玻璃人召请出来的话,得在森林中部长满机树的小丘上念一首诗。这首诗的开头几句是:

宝藏家呀,在这绿色的枞树林,

你已经有了好几百岁的年龄。

土地皆你有,若有枞树在其间——可是,尽管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下面的句子来了。他常常这样想:他是不是应当问问哪一个老年人,那支歌是怎样说的?但他有些不好意思透露他的心事,结果老是没有问。同时他还觉得,关于小玻璃人的传说一定没有广泛传播开来,知道这支歌的也必然只是少数几个人,因为森林里有钱的人并不多,而且——为什么他父亲和别的穷人们不去碰碰运气呢?、最后有一次,他说动他母亲谈起小玻璃人来。母亲讲了一些给他听,都是他早已听说过的。关于那支歌,她也只知道前面几句。最后她告诉他说,只有在星期天十一点至两点之间生下来的人,这个小精灵才肯和他会见。如果他知道那支歌的话,他肯定是具有见到小玻璃人的条件的。因为他是出生于星期天中午十二点钟。

烧炭的彼得。蒙克听说是这样,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同时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巴不得就去试一试才好。他觉得,他已经知道歌的一部分,又是在星期天生的,这就够了,小玻璃人一定会见他的。于是有一天,他卖完了炭,就不再烧窑了;他穿起父亲的礼服和崭新的红长袜,戴上礼拜天戴的帽子,拿起他那根五尺长的乌荆木拐杖,向母亲告别:“我得进城到衙门里去一趟,因为不久就要征兵了,我再去切实对地方官说一下,您是个寡妇,我是您的独子。”母亲很赞成他的这个决定。但他并没有进城,而是到枞丘去了。枞丘位于黑森林最高的地带,周围十几里之内当时还没有村落,连一家人家都没有,因为当地的人很迷信,以为住在那儿不安全。虽然那儿的机树长得特别高大、美丽,人们也不愿到那一带去砍伐,因为他们在那儿砍伐时,斧头往往从柄上滑脱,打在脚上,不然就是树木猛然倒下,把人压翻、压伤,甚至砸死。而且从那儿砍来的树木,即使是最美丽的,恐怕也只能当劈柴烧,木材老板从来不把枞丘上的树木编到筏子里去。因为据传说,只要有一根枞丘上的树木被混带下水,人和木料都要遭到不幸。所以枞丘上的树木长得又密又高,即使在大白天,里面也几乎像黑夜。彼得在那儿不免胆战心惊起来,因为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外,他听不见任何人语声、脚步声或伐木声,甚至鸟儿都好像远远躲开了这深沉的枞树之夜。

烧炭的彼得。蒙克现在已来到机丘的顶端,站在一棵躯干庞大的枞树前面;这样的大树要是一个荷兰船老板看见的话,当场就会出几百古尔敦买去的。“那个宝藏家,”他心里想道,“一定是住在这儿。”于是他脱下礼拜天戴的大帽子,朝着那棵大枞树深深鞠了一个躬。咳嗽了一声,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祝您晚安,玻璃人先生。”但没有回答,周围仍然是静悄悄的。“或许我得念念那支歌诀,”他又想道,同时喃喃地念起来:

宝藏家呀,在这绿色的枫树林,

你已经有了好几百岁的年龄。

土地皆你有,若有枞树在其间——他正在这样念时,看见一个非常矮小的奇异的人影在那株大树后面向外窥探。他大吃一惊。他觉得他好像看见了小玻璃人,和人们所描写的一模一样:黑紧身衣、红长袜、小帽儿,都丝毫不差。甚至传说中的那副苍白而又文雅、聪慧的小脸,他觉得也看见了。可是,唉,这个小玻璃人!那么迅速地出现,又那么迅速地下见了0玻璃人先生呀,”彼得。蒙克踌躇了一会之后喊道,“请您不要跟我开玩笑。——玻璃人先生!如果您以为我没有看见您,您就大锗特错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您在枫树后面向外窥探。”——仍一直没有回答,只偶尔好像从机树后面发出一阵轻微的、吃吃的笑声。最后他不耐烦了,忘记了害怕——直到现在,他因为害怕还没有前进一步。“等一等,你这小矮鬼,”他喊道,“我马上就会抓住你的。”他一纵就跳到枞树后面。可是,那儿并没有什么绿色枞林里的宝藏,只有一只美丽的小松鼠在树枝上跑。

彼得。蒙克摇摇头,他看出咒语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见效,只要再有能押上韵的一句,或许就能把小玻璃人召请出来了。但他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小松鼠爬到枞树的最低枝丫上,好像在鼓励他,又像是在嘲笑他。它理一理毛,卷起美丽的尾巴,一双灵巧的眼睛向他注视着。最后,他几乎有些害怕和这只小动物单独在一起,因为这只小松鼠有时好像长着一颗人头,戴着一顶三角尖帽;有时又和别的松鼠一模一样,不过后脚穿着红长袜和黑鞋子。总之,这是一只有趣的动物;但烧炭的彼得很恐惧,因为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彼得飞步奔了回去,比来时跑得还快。枞林好像变得越来越黑暗,树木也越来越稠密。他非常害怕,不要命地向回跑,一直到他听见远远有犬吠声,接着又看见树林里面有一缕炊烟,才慢慢镇静下来。当他走近那家人家,看见屋里的人穿的衣服时,才发现自己慌慌张张地弄错了方向,不是朝着玻璃匠的地区跑,而是恰恰相反,跑到木商的地区来了。住在这所小房子里的人是砍树木的,有一个老爷爷,还有老爷爷的儿子——就是这家户主,和几个成年的孙儿。烧炭的彼得。蒙克向他们请求寄宿一宵;他们殷勤地招待他,连他的姓名和住址都没有问,斟了些苹果酒给他喝,晚上还款待他一只大山鸡,这在黑森林里算是上等的菜了。

晚饭后,女主人和她的女儿们拿着卷线杆坐在一根大火烛旁边卷线;孩子们不时给火烛加上些纯机树脂。爷爷、客人和房主人抽着烟,看着妇女们干活;孩子们用木头雕刻着匙子和叉子。外面树林里暴风雨在咆啸,震撼着机树;一阵阵天崩地塌的撞击声从各处传来,常常像有整株的树木被刮断,哗啦啦地倒下来。大胆的青年小伙子们想要在外面树林里去看看这种惊心动魄的壮丽景色,但爷爷声色俱厉地把他们喝住了。“我不能让哪个现在跑出大门去,”他向他们大声喝道,“因为荷兰人米谢尔今晚上正在森林里砍一节新木排。”

孙子们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关于荷兰人米谢尔,他们可能早听人说过;现在他们又请求爷爷好好讲一次给他们听。彼得。蒙克虽然在森林的那一边也听说过荷兰人米谢尔,但不很清楚,于是也表示赞同,并问老爷爷,他是谁,住在哪儿。“他是这一带森林的主人。您这么大年纪还不知道这一点,可以断言你是住在枞丘的那一边,不然就是长期不出门的。现在我把我所知道的和传说中的荷兰人米谢尔讲给你们听听。”

“大约一百年前——至少我爷爷是这么说的——,世界上无论什么地方的人,没有比黑森林人更朴实的了。现在,自从大量的金钱流入乡村后,黑森林人变得很好险了。年轻的一辈一到星期天就跳舞、叫嚷,满嘴不干不净,简直不成体统;以前的风俗可”

不这样败坏。这都是荷兰人米谢尔之过。即使他现在站在窗子外面向屋里瞧,我也是这样说,我历来就是这样说的。原来在一百多年前,有一个大财主,是个木材老板,他手下有许多仆人;他的生意一直做到菜茵河下游,很得上帝的照顾,因为他是一个虔诚的人。一天晚上,突然有一个人来到他家门口,这样的人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人的衣服穿得和黑森林青年一模一样,但比他们都高出一头。真没有梦想到,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巨人。他请求木材老板给他些活干。老板见他身体强壮,扛得起沉重的东西,就和他讲定工钱,双方接洽妥当。像米谢尔这样的工人,老板手下还没有一个哩。砍树他抵得上三个人;如果别人六个拖树的一端,他一个人就能扛起另一端。他砍了半年树后,有一天他走到老板面前请求说:“我在这儿砍树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我很想看看我砍的木料运到什么地方去。请您让我坐木排出去走一趟好吗?”

“老板回答说:”如果你想到外面去走走的话,我不愿阻挡你,米谢尔。砍树木肯定是需要像你这样强壮的人的,在木排上却靠的是技巧。不过你就去这一次吧。‘“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他将要坐的木排一共有八节,最后几节是用最大的梁木编成的,谁知在出发的前夕,长人米谢尔又搬了八根非常长大的梁木到河里来,其长大是从前从没有人看见过的。米谢尔一根一根地扛在肩上,一点也不费劲,就像扛着撑木排的篙子一样,把大家惊得目瞪口呆。他是在哪儿砍来的,直到今天还没有人知道。木材老板见了高兴得心花怒放,因为他已看出这几根树木所值的价钱。可是米谢尔说:”这才是我坐的,那些小棍子我坐上去就走不动了。’老板为了感谢他,送了他一双木商穿的长靴;他接过来扔在一边,取出另外一双来。这是一双空前未有的大靴子,据我爷爷说有一百磅重,五尺长。

“木排开了。如果米谢尔以前曾经使砍木材的人吃过惊,那么开木排的人现在也惊异起来了。大家本以为树太大,他的木排必定走得慢些,谁知一到尼卡河,它竟像箭一般飞快前进。以前每。到尼卡河转弯的地方,驾驶人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把木排保持在河心,免得撞在沙滩上;现在米谢尔每次都是跳下水去,只一拉,木排要左就左,要右就右,一点危险没有就开过去了。如果河面平直。他就跑到木排的第一节上,叫大家放下篙子,用他那根巨大的纺织机卷轴撑着沙滩,一使劲,木排就飞驰而去,两岸的田地、树木和村落像闪电般一晃就过去了。这样,他们只花了以往一半的时间,就到了一向销售货物的地方——莱茵河上的科拢米谢尔在这儿对大家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真正的商人,懂得你们的利益所在!难道你们以为从黑森林运来的木料,科隆人全都自己需要吗?不是的。他们用一半的价钱从你们手里买去,再高价卖给荷兰人。我们不如把小根的木料在这儿卖掉,把大根的带到荷兰去。比一般的价钱多卖出的那笔款子,就是我们自己的利润了。‘“狡猾的米谢尔这样一说,大家都觉得很好。有些人是想到荷兰去玩玩,另一些人是为了可以嫌钱。只有一个人很正直,劝大家不要拿老板的货物去冒险,或者瞒着老板把多卖的钱私吞了。他们毫不理会他的劝告,也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可是荷兰人米谢尔却没有忘记。他们带着木料沿莱茵河继续下行;米谢尔撑着木排,不久就把他们领到了鹿特丹。在鹿特丹,顾客出的价钱比以往的卖价高四倍,尤其是对米谢尔的几根大木料更是不惜高价收买。黑森林人见了那么多的钱,高兴得简直发了狂。米谢尔把钱分为四股,一股留给老板,其余三股分给大家。现在他们手里有了钱,就和一些水手。还有别的流氓痞子,在酒馆里厮混,饮酒、赌博,大肆挥霍。曾经劝过他们的那个忠厚人,被米谢尔卖给一个拐人的骗子,以后一直下落不明。从这时候起,在黑森林青年的心目中,荷兰就是天堂,荷兰人米谢尔也成了他们的王。木材老板们好久还不知道有这种买卖;于是金钱、咒骂、恶劣的习气、酗酒和赌博不知不觉地就从荷兰泛滥到这儿来了。

“根据故事,荷兰人米谢尔从此就不见了,但他并没有死;一百多年来他的幽魂一直在森林里出现。据说他曾经帮助过许多人发了财,不过——是以他们可怜的灵魂作为牺牲品的,别的我不愿多说。但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现在还趁这种暴风雨之夜,在别人不能砍伐树木的机丘上,到处挑选上好的枞木。我父亲就曾经看见他像劈芦苇似的扳断一棵四尺来粗的枞树。他把这些树木送给不务正业的、追随他的人。他们就是半夜里把木排放下水,由他带领着开往荷兰。可惜我不是荷兰国王,要是的话,我一定叫人用霰弹把他炸成肉酱。因为无论哪一只船,只要上面有一根木头是从荷兰人米谢尔手里买来的,结果必定要沉没;所以人们经常听说船舶失事。不然的话,一只美丽、坚固的船,大得像教堂一样,怎么会在海里沉了呢?每当荷兰人米谢尔在暴风雨的夜晚,在黑森林里砍下一棵枞树,就有他的一根旧木料从船上脱落,于是水一涌而入,船和人一时同归于荆这就是荷兰人米谢尔的故事。黑森林里一切恶劣的习俗,的的确确是他引起来的。哼!他能使人发财!”老头儿神秘地添上一句,“我再也不想从他手里得到什么,即使天塌了下来,我也不愿处在胖子埃泽希尔和长人什卢克的那种地步;据说舞厅之王也是已把自己出卖给他的。”

老头儿讲故事的时候,暴风雨已停止,姑娘们腼腆地点起灯来走开了。男人们在火炉旁边的长凳上,替彼得摆了一个装满树叶的口袋当枕头,于是祝他晚安。

烧炭的彼得。蒙克从来没有像今晚上这样沉沉地酣梦过。有时他似乎梦见,凶恶的巨大的荷兰人米谢尔推开窗户,伸进一只庞大的长胳臂,拿着满满的一袋金子乱摇乱晃,发出当当的悦耳的响声。有时又梦见矮小和善的玻璃人儿,骑着一个庞大的绿瓶,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他还觉得又听见了枞丘上的嘿嘿的笑声。接着左耳里又听到一个声音咕噜说:

荷兰有金子,

你若要,花些工资,

去俯拾即是,

金子,金子。

接着他又听见,那支关于绿色机林里的宝藏家的曲子,在他的右耳里响了起来,并有一缕柔和的声音轻轻他说道:“烧炭的彼得好蠢呀,彼得。蒙克好蠢呀,‘间’这个韵都押不上来,亏你还是礼拜天十二点钟生的。押吧,愚蠢的彼得,押吧!”可是,既然他平生从来没有学过押韵,梦中的努力自然不会有什么结果。天刚亮的时候他就醒了,但夜里的梦境还迷离地呈现在眼前。他叉着胳臂坐在桌子后面,回想还萦绕在耳中的梦语。“押吧,愚蠢的烧炭的彼得。蒙克,押吧!”他自言自语他说,用手指敲着脑门;可是任什么韵也想不出。当他就这样坐在那儿,悲哀地向前面凝视着,搜索枯肠,找一个和“间”押韵的字时,有三个青年从门口经过,向森林走去。其中一个唱道:

我站在高山间,

向山谷里眺望,

在那儿我曾见

伊人最后一面。

歌声像一阵闪烁的电光穿过彼得的耳鼓,他赶忙起身,不要命地跑出去,因为他以为还没有听清楚。他跳到这三个青年后面,莽莽撞撞地一把紧抓住歌唱者的胳臂。“停一停,朋友,”他喊道,“您刚才是怎样和‘间’押韵的?劳您的驾,请告诉我您的唱词。”

“干你什么事,小子?”黑森林人说,“我高兴唱什么就唱什么,快放开我的胳臂,不然——”

“不,您得告诉我你的唱词!”彼得叫道,几乎像发了狂,同时把他抓得更紧。另外两个青年看见这种情形,立刻握起铁一般的拳头,向可怜的彼得狠命地飞来,揍得他疼痛不过,只得放开第三个青年的衣服,精疲力尽地跪了下去。“你这是活该,”他们哈哈大笑道,“记住吧,疯狗,在大路上切莫袭击像我们这样的人。”

“啊,我一定要好好记住!”烧炭的彼得。蒙克唉声叹气地说,“不过我既已挨了一顿揍,还是劳你们的驾讲清楚那一位唱的词吧。”

他们重新大笑起来,揶揄了他一顿;不过歌唱者还是把唱词给他念了一遍。念完后,三个人边笑边唱地走了。

“原来是‘见’。”可怜的挨了打的人一面说,一面挣扎着站起来。“‘间’押‘见’。小玻璃人,现在我们要再来谈谈了,”他走进小屋,拿起他的帽子和长拐杖,向这家人告了别,慢慢向枞丘走回去。他一边走一边想,因为他必须想出一句诗才行。最后,当他已进入枞丘境内,枞树越来越高大茂密时,他竟想到了一句诗,快乐得跳起来。就在这个当儿,从机树后面走出一个金刚般的巨人,穿着木商的服装,手里拿着一根像桅杆那么长的竿子。彼得。蒙克看见他慢慢向自己走近,几乎腿都吓软了;因为他想到,这必定是荷兰人米谢尔了,除了他还会是谁呢?这个可怕的人一直没有开口,彼得只偶尔提心吊胆地瞥他一眼。他比彼得看见过的最长的人还要高出一头,面貌己不再年轻,但也不算老,不过满是皱纹。他穿着一件麻布紧身衣,皮裤上面套着一双庞大的靴子,这双靴子彼得早已从传说中闻名了。

“彼得。蒙克,你到枞丘上来干什么?”森林大王最后用沉重的声音恶狠狠地问道。

“早安,老乡,”彼得回答说。他本想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结果还是索索地抖了起来。“我打算从枞丘走回家去。”

“彼得。蒙克,”森林大王说,同时用炯炯的、怕人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你回家的道路不经过这座林子。”

“哦,是不经过这儿,”彼得说,“可是今天天气很热,我想从这儿走会凉快些。”

“不许撒谎,烧炭的彼得!”荷兰人米谢尔叫道,声音大得像雷呜,“不然我这一竿子就揍死你。你以为我没有看见你祈求那个小家伙?”他又温和他说道,“去吧,去吧,这简直是一种愚蠢的举动,好在你也不知道咒语。那小家伙是个吝啬鬼,手很紧,他要是给谁钱,谁就一辈子不会快活。——彼得,你真是一个可怜的傻瓜,我心里很替你难过;这样一个生龙活虎般的漂亮小伙子,是可以在世界上干些事业的,怎么会去烧炭!人家就能挥金如土,你却一个铜板也花不起,你这一生也太可怜了。”

“是呀,您说得很对;真是悲惨的一生。”

“呶,不要紧,”可怕的米谢尔继续说道,“我帮助过许许多多的人克服了困难,你并不是第一个。说吧,第一次你需要几百块钱?”

他一面说,一面乱晃他那庞大的口袋,里面的钱当当地响了起来,仿佛昨晚梦中一般。彼得听了他的话,心扑扑地跳个不住,又害怕,又痛苦,周身时冷时热。看米谢尔的样子,不像是由于怜悯他才给他钱,而是别有用心的。突然他想起老爷爷所说的关于财主们的话来,心里感到说不出的恐惧,不禁叫道:“谢谢您,先生!但我不想跟您打交道,我久闻您的名了。”说完就拼命跑。——可是这个森林的精灵迈开大步跟着他走来,用沉重的声音叽哩咕噜地恐吓他说:“你要后悔的,彼得,你的脸色已经表示得清清楚楚,从你的眼睛里也可以观察得出,你瞒得过我吗?——不要跑得那么快,听我再说一句合理的话,前面就是我的边界了。”彼得听他这样说,又看见前面有一条小沟,越发不要命地跑起来,想赶快越过边境。结果米谢尔也不得不加快脚步,一面追,一面不住口地咒骂、恐吓他。这个年轻人赶快拼命地跳过沟去,因为他看见森林精灵已举起木竿向他打来。他很侥幸已到了沟这边,木竿好像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在空中炸得粉碎,一块长长的碎片向他身边落下。

他扬扬得意地捡起这块碎片,打算用它来回击粗暴的荷兰人米谢尔。可是,就在这一转眼之间,他感觉到木块在手里溜动起来了。他一看,不觉大吃一惊,手里拿着的原来是一条大蟒蛇,正伸着流涎的舌头,鼓着闪闪发光的眼睛,向他竖起身子。他赶紧放开手,但蛇已紧紧缠在他的胳膊上,摇动着头越来越挨近他的“脸。这时突然有一只巨大的山鸡从空中唰地飞下,一嘴钳住蛇的头,带着它腾空飞去。荷兰人米谢尔一直在沟那边看着,当蛇被一个更强大的力量劫走时,就怒气冲冲地吼叫起来。

彼得精疲力尽地向前走去,浑身索索发抖。路径变得更陡峭了,地方也更荒凉了,不久他来到那株庞大的枞树前面。他像昨天那样向不露形迹的小玻璃人鞠了几个躬,于是开口念道:

宝藏家呀,在这绿色的枞树林,

你已经有了好几百岁的年龄。

土地皆你有,若有枞树在其间,

你只和礼拜日生的孩子相见。

“并没有完全说对,不过因为是你,烧炭的彼得,就算行了吧。”一缕柔和、纤细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他吓了一跳,连忙向四面一看,原来在一棵美丽的枞树下,坐着一个矮小的老头儿,穿着黑紧身衣和红长袜,头戴一顶大帽子。他的面目很纤细,神情和蔼,胡须柔得像蛛丝制的。他用一根蓝玻璃烟斗抽着烟,真是罕见。当彼得走近时,更惊异地发现小老头儿的衣服、鞋子。帽子也都是用彩色玻璃做的,不过玻璃是软的,好像还热着一样;因为它随着小老头儿的每一个动作曲折,无异一种布料。

“你碰到荷兰人米谢尔那个野家伙了吧?”小人儿说道,每说一个字就奇异地咳一声。“他原想好好吓你一下,但他那根魔杖己被我夺取过来,他再也拿不回去了。”

“是的,宝藏家先生,”彼得回答说,同时深深鞠了一个躬。“我真害怕得要死。您就是咬死那条蛇的山鸡先生了,让我向您道谢吧。——我到这儿来是要和您商量一件事。我的情况很不好,真是艰难万状。一个烧炭的是不会发迹的。不过我想,既然我还年轻,我总会有好转的一天;我常常看见别人在短时间内就发达起来,就拿埃泽希尔和舞厅之王来说吧,他们的钱简直多得像稻草一样。”

“彼得,”小人儿非常严肃他说,同时从烟斗里吸了一口烟向远方喷去,“彼得,不要和我谈这些事。如果他们这一两年之内表面上很幸运,以后加倍倒霉的话,他们究竟能有什么收获呢?你不要轻视你的手艺,你祖、父两辈都是体面人,也都于这个职业,彼得。蒙克!但愿你来找我,不是由于懒惰的缘故。”

小人儿竟是这么严肃,彼得又惊又愧,脸都羞红了。“不是的,”他说,“懒惰,我知道得很清楚,机林里的宝藏家先生,懒惰是万恶之首。但如果我不满现状,想取得另一种地位的话,你不能怪我。据我看,一个烧炭的在世界上简直微不足道,不像玻璃匠、木商、钟表匠以及其他各行业的人那样受人尊敬。”

“志骄必败。”枞林的小主人较为和蔼他说,“你们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你们人!难得有一个人对于他的出生和生活环境完全满足。我可以打赌,你如果是一个玻璃匠,必定想当一个木材老板;如果是木材老板,必然又羡慕林务长的职位和地方官的住宅吧?这且不谈。只要你答应好好工作,我愿意帮助你建立一种更好的事业。彼得,凡是出生于礼拜日的孩子,只要他能找到我,我总答应他三件事;头两件我总答应,第三件如果荒谬的话,我可以拒绝。你想要什么就说吧。不过——彼得,要些有意义、有益处的东西。”

“哈哈!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小玻璃人,难怪人们叫您做主藏家,原来您家里有许多金银财宝。——如果我心里想什么就可以要什么,那么首先我希望比舞厅之王还会跳舞,并经常在衣袋里有和胖子埃泽希尔一样多的钱。

“你这傻蛋!”小人儿气愤愤他说道,“希望会跳舞,有钱花,多么卑鄙的愿望!你就这样断送了自己的幸福,愚蠢的彼得,你不觉得可耻吗?即使你会跳舞,对于你和你可怜的母亲又有什么好处?你要钱不过是想拿来消耗在酒馆里,像可怜的舞厅之王的钱那样,你的钱又有什么用处呢?你一星期还是得不到什么,还是要和以前一样穷困的。还有一个愿望你可以随便提,但要好好考虑,要提得合理些。”

彼得搔着耳朵踌躇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么我现在要一听在全黑森林里算是最漂亮、最富裕的玻璃工厂,以及开厂所需要的全部设备和资金。”

“不要别的了吗?”小玻璃人满面忧愁地问道,“彼得,不要别的了吗?”

“嗯——您还可以添给我一匹马和一辆车——”

“唉,你真愚蠢,烧炭的彼得。蒙克!”小人儿叫道,同时很不高兴地把他的玻璃烟斗向一棵粗大的机树上摔得粉碎。“马?车?理智,告诉你吧,理智,健全的人的理智和见识,才是你应当要的,不是什么马呀车呀。现在你也不必那么懊恼,我们以后会知道,即使如此对于你也不致于有什么害处,因为第二个愿望总的说来还不算荒谬。一所良好的玻璃厂既能养活工人,也能养活厂主,只可惜你没有想到同时也要见识和理智,要那样的话,车和马自己也就来了。”

“可是,宝藏家先生,”彼得回答说,“我还有一个愿望哩,如果照您的意思,理智对于我是万不可少的,那我就要理智哩。”

“先什么也别要,你还会遭受到许多困难的,那时,如果你还有一个愿望可以自由提出,你会高兴的。现在你回家去吧。这儿是,”小枞树精一面说,一面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钱袋。“这儿是两千古尔敦,足够你用了。不要再到我这儿来讨钱,再来我一定把你吊在最高的枞树上。自从我在枞林里住下后,我就是这么办的。三天前,年老的温克弗里兹已去世,在杂树林里遗下一所大玻璃厂。明天你一早就到那儿去,出一笔适当的价钱把工厂买过来。好好为人吧,要勤快些,我会不时到你那儿去,帮你料理的,因为你没有请求得到理智。不过,我老实告诉你,你的第一个愿望是很恶劣的。你要当心,不要逛酒馆,彼得!没有哪一个人从逛酒馆得到过好处。”小人儿说时,取出一支新的、非常美丽的乳色玻璃烟斗,装上几颗干枞子,插入没有牙齿的小嘴里。接着,又取出一面巨大的火镜,走到陽光中把烟斗点燃。然后,他亲切地伸手与彼得握别,给他指点路径,于是迅速地抽起烟来,越抽越快,越喷越快,最后裹着一阵烟云消失了。这阵烟云发出真正的荷兰烟味,在机树梢头袅袅荡漾。

彼得回到家里时,发现母亲正为他非常焦虑,因为这个善良的女人以为她的儿子一定是被征调入伍了。而他呢?倒非常开心,兴高采烈地告诉母亲说,他在森林里碰见一个好友,帮助了他一笔钱,马上就要改行,不再烧炭了。虽然他母亲三十年来都是生活在烧炭人住的茅屋里,看惯了炭工们满是污垢的大黑脸,如同一个磨房女主人看惯了丈夫的抹着面粉的大自脸一样,但当彼得向她说有更灿烂的前途时,她马上变得很虚荣,瞧不起从前的社会地位了。她说:“是呀,我的儿子有了一所玻璃厂,我和格雷蒂,贝蒂这些邻居就不同了。将来我在教堂里要坐在前面,坐在上等人的位置上。”她的儿子和玻璃厂的继承人很快就成了交。他把原有的工人全都留下来,叫他们不分日夜地制造玻璃。起初他很喜欢这种手艺,经常徐徐走进工厂,迈着老爷步,双手插在衣袋里,在厂里摆来摆去,东瞧瞧、西望望,说东道西,逗得工人们往往捧腹大笑。他最感兴趣的是看人吹玻璃,而且常常亲口吹,用还没有凝固的玻璃做出奇奇怪怪的玩艺儿。可是没有多久,他对这种手艺就厌烦了。起初,他每天还在工厂里来一小时,以后两天来一趟,最后一个星期来一趟,他的伙计们便为所欲为起来。这一切,都是由于逛酒馆引起的,他从枞丘回来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就上酒馆去,那时已经有人在舞厅里跳舞,那就是舞厅之王;胖子埃泽希尔也早就在场,坐在一把大酒壶后面,押着银元掷骰子。彼得赶快伸手到衣袋里去摸,看小玻璃人是不是遵守自己的诺言。哎呀,满袋都是金银。他的两只腿也立刻发痒、发胀起来,好像要舞蹈、跳跃一样。第一场跳完后,他就带着他的舞伴,挨着舞厅之王站在最前列,如果舞厅之工跳三尺高,彼得就跃四尺高,如果舞厅之王跳了奇巧的步法,彼得就把两只脚错综复杂地交织着旋转起来,每一个旁观者都看得兴致勃勃,惊羡不已。当大家在‘舞厅里听说彼得买了一所玻璃厂,并看见他每次从乐师面前跳过,都扔给他们一个银元时,更是惊讶万状。有些人认为他在森林里找到了一个宝藏,另一些人又以为他得到了一笔遗产。不管怎样说,每一个人现在都尊敬他了,都认为他是一个成功的人,雄一的原因就是他有钱。虽然当天晚上他输了二十个古尔敦,他衣袋里还是那么当当响,和装着一百块钱时毫无区别。

彼得看见别人那么尊敬他,高兴得简直忘了形,同时也骄做得不可一世。他大肆挥霍,慷慨赏钱给穷人,他知道,以前穷困怎样逼近过他自己。在这位新舞蹈家的超人的技巧面前,舞厅之王简直不足挂齿。彼得现在得到了“舞皇”的称号了。星期天赌兴最豪的人也不敢像他那样下大注地赌,自然也不会输那么多的钱。但他输得越多,就赢得越多;不过情况完全和他以前向小玻璃人提出的要求一致。他以前提出过,希望口袋里永远有像胖子埃泽希尔那么多的钱,现在他的钱恰恰总是输给埃泽希尔。而如果他一次输了二十或三十个古尔敦,埃泽希尔把钱刚一收起,它马上又回到他的衣袋里来。他这样一天天发展下去。结果比黑森林里品质最恶劣的人还要贪喝、贪赌。人们也多半说他赌客彼得,不大叫他舞皇了,因为现在他几乎每个工作日都赌钱。同时他的玻璃厂也日渐萧条,这完全是由于彼得没有见识所致。他叫人尽量制造玻璃,但他购买玻璃厂时,没有同时把销售的秘诀买得,不知哪儿的销路最好,结果大堆玻璃没法处理,只好半价卖给巡行的小贩,以便开销工人的工资。

一天晚上,他又一次从酒馆回家。虽然为了使自己快活,他已喝了不少的酒,但他还是很恐慌、很忧闷地想到,自己的家业已经一盯不振。突然他瞥见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走着。他转过头来,哎呀——原来是小玻璃人。他勃然大怒,郑重其事地矢口说是这个小人儿害了他。“现在我要马要车干什么?!”他叫道,“玻璃厂和所有这些玻璃对我有什么用?甚至当我还是一个可怜的炭工时,日子过得还痛快些,什么忧虑也没有。现在呢?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地方官会为了债务的缘故,来清算我的财产,把我扣押起来,”

“是吗?”小玻璃人说,“是吗?这么说来,你如果不得意,该我负责了?这就是我乐善好施应得的答谢吗?谁叫你提出那么愚蠢的愿望的?你想当一个玻璃商人,却又不知道把玻璃卖给谁,我没有告诉你应当好好考虑要什么东西吗?你缺乏的是理智,彼得。是智慧。”

“什么理智、智慧!”他叫道,“我比谁都不蠢,我马上叫你知道,小玻璃人。”他一面说,一面粗暴地揪住小人儿的衣领。“我现在可抓住你了吧,绿色枞林里的宝藏家?第三个愿望我现在要提出了,你得满足我的要求。我当场就要二十万硬洋,一所房子,和——唉呀!”他叫了起来,不住地甩着手,因为森林里的小人儿己变成灼热的玻璃,像熊熊的烈火一般在他手里燃烧,小人儿却连影子都不见了。

他烫伤的手在好几天之内一直使他想到自己的忘恩负义和愚蠢,可是几天之后他就昧了良心,说道:“即使他们把我的玻璃厂和所有的东西部卖光,胖子埃泽希尔总还在的。只要他在星期天有钱,我就不愁没有。”

可是,彼得呀!如果他没有钱呢?果然有一天发生了这样的事,真是一个奇妙的教训。在一个星期天,他坐着车来到酒馆里。酒馆里的人从窗内伸出头来,这个说:“赌客彼得来了。”那个说:“是呀,正是舞皇,有钱的玻璃商人。”第三个摇摇头说:“当然可以说他有钱,不过人们也议论纷纷,说他负了债哩。城里有一个人曾经说过;地方官不会再拖延,就要把他拘押起来了。”这时候,有钱的彼得向窗子上的客人打着招呼,跳下车来喊道:“太陽酒馆老板,晚安,胖子埃泽希尔来了没有?”一个沉重的声音叫道:“进来吧,彼得!你的位子已替你留下了,我们早就来了,正在打牌呢。”于是彼得。蒙克走进客房,立刻伸手到衣袋里一摸,知道埃泽希尔身边的钱一定不少,因为他的衣袋都装满了。

他走到桌子后面,与别人坐在一块儿赌起来,赢一回输一回,一直赌到天色已晚,别的正经人都回家了,他们又点起灯来继续赌。后来有两个赌客说:“够了,散了吧,我们得回家看老婆孩子去了。”但赌客彼得硬要胖子埃泽希尔留下。埃泽希尔很久没有答应,不过最后他叫道:“好吧,我先数数钱,我们再掷骰子,五个古尔敦一次,因为少了不像样,成了小孩子的玩艺了。”他取出钱袋抖出钱来一数,共有一百古尔敦,赌客彼得也就知道了自己所有的数目,不需要数了。埃泽希尔起初虽然赢了,后来却一次又一次地输,就非常难堪地咒骂起来。如果他掷了一个豹子,赌客。彼得马上也掷一个,而且总要高两点。最后他把剩下的五个古尔敦押在桌上,叫道:“再掷一次,如果我又输了,我还要继续来,你可以把赢得的钱借些给我,彼得,好汉子是要帮助别人的!”

“随你要借多少,一百古尔敦也行,”舞皇说,他赢了钱非常快活。胖子埃泽希尔摇摇骰子,掷了十五点。“豹子!”他叫道,“现在看谁赢吧!”可是彼得掷了十八点。这时一个嘶哑的、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回头一看,只见荷兰人米谢尔像金刚般站在他背后。他吓得面无人色,已拿到手里的钱一齐掉落下来。胖子埃泽希尔却没有看见这个森林巨人,还一味要求赌客彼得借给他十个古尔敦继续赌。彼得昏昏沉沉地伸手到衣袋里去摸,可是里面一文也没有!他又在另一个衣袋里去找,也没有找到分文。他把外衣翻转,还是没有掉下一个铜板。这时他才想起他自己的第一个愿望,正是要自己的钱永远和胖子埃泽希尔的钱一样多。完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他找来找去,并没有把钱找着,酒馆老板和埃泽希尔惊异地看着他。他们都不相信他一文也没有了。最后他们亲自在他的衣袋里寻找一番后,都愤怒起来,矢口说赌客彼得是个险恶的妖人,把赢得的钱和他自己的者本都用魔术运回家去了。彼得坚决地为自己辩护,可是当时的情形对他是不利的。埃泽希尔说,他要把这件可怕的事情,告诉黑森林里所有的人知道;老板对他说,明天一早就进城去,告发彼得。蒙克是个妖人,并说要亲眼看着他被活活烧死。接着他们怒冲冲地对他拳脚相加,抓下他身上的紧身衣,把他掀出大门去了。

彼得悲哀地向自己家里溜了回去。这时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但是他看出他身边有一条黑影跟着走来。最后,这条人影说起话来了:“你完了,彼得。蒙克,你昔日的荣华,而今安在?你以前不肯听我的话,跑去找那个愚蠢的玻璃矮子时,我原是可以向你说明这一点的。现在你可明白了,一个人要是不把我的话当数,会遭到什么结局。不过你还可以到我这儿来试试,我是很同情你的命运的。投靠到我这儿来的人还没有谁后悔过。如果你不害怕走那条路,明天一天我都在枞丘上等着你来谈谈,只要你叫我一声就行了。”彼得清楚地看出是谁在向他说话,吓得周身毛发直竖,一句话也不敢回答,向家里一溜烟跑回去了。


《冷酷的心》第二部分

星期一早上,当彼得走进他的玻璃厂时,看见厂里除了他的工人外,还有一些

谁也不愿见的人,那就是地方官和三个法警。地方官向他道了声早安,问他昨夜睡
得怎么样,然后拿出一张长长的名单来,上面列着彼得的债主的姓名。"这些债务
您能不能偿还呢?"地方官神情严肃地看着彼得问道。"请您爽快地说吧,因为我
在这里不能耽搁许多时间,从这里进城要走整整三个钟头呢。"彼得绝望地承认,
他一文钱也没有了,只好让地方官把他的房屋、院子、工厂、马厩和车马折价偿还。
在法警和地方官到各处去查验和估价的时候,彼得心里想道,这儿离枞树匠并不远,
既然小玻璃人儿不肯帮我的忙,我就去找那个巨人试试吧。他急忙向枞树立奔去,
好像法警在后面追他似的。当他奔过第一次和小玻璃人谈话的地方时,觉得有一只
无形的手拦住了他,但他挣脱了身子,继续向前奔去,一直奔到他上次记得清清楚
楚的那条边界上,气喘吁吁地喊道:"荷兰人米歇尔,荷兰人米歇尔先生!"话音
刚落,那个巨人般的木材商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他的篙子。
"你来了?"他大声笑着说,"他们剥了你的皮,准备把它卖给你的债主吗?
喏,你先安静下来吧;正如我以前所说,你的一切苦难,都是那个小玻璃人儿,那
个孤僻的伪君子带来的。给人东西要大大方方,不能像这个吝啬鬼那样。你跟我走
吧,"他一边说下去,一边转过身子朝着枞树林。"跟我到家里去谈谈,看我们能
不能谈成一笔交易。"
谈成一笔交易?彼得想道。他能向我要什么呢?我有什么可以卖给他呢?或者
要我给他干干活,不然的话,他要什么呢?他们开始沿着一条陡峭的林间小路走上
去,忽然来到一个阴森、险峻的峡谷上面。荷兰人米歇尔跳下山崖,好像在柔滑的
大理石台阶上走路一样。可是不久彼得吓得几乎昏了过去,因为荷兰人米歇尔下去
后,马上变得像教堂的钟楼那样高,并且向他伸出一只长胳臂,长得就像纺织机上
的卷轴一样,手掌像酒店里的桌子那么大,向上叫喊的声音像丧钟一样沉闷:"你
只管坐在我的手掌上,抓紧我的手指头,这样你就不会掉下去。"彼得哆嗦着听从
了他的吩咐,坐在巨人的手掌上,紧紧抓住他的大拇指。
他们下去了很远很深。彼得感到奇怪的是,下面并不黑暗,恰恰相反,深谷里
的日光甚至显得更加明亮,时间久了,照得他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彼得越往下,
荷兰人米歇尔变得越小,最后恢复了原形,站在一所房子前面。这所房子不大不小,
和黑森林里富裕农民所住的房子好坏差不多。彼得被领进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和普
通人家的房间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显得很冷寂。
房间里的木制挂钟、巨大的瓷砖火炉、宽阔的长凳、壁炉架上的家常用具,都
和各个地方见到的一样。米歇尔叫他在一张大桌子后面坐下,自己走出房间,一会
儿拿来一壶酒和几只玻璃杯。他把杯子斟满酒,于是两个人就谈起话来。荷兰人米
歇尔谈起世界上的种种欢乐,以及外国的风光、美丽的城市和河流,彼得听了心驰
神往,便把自己羡慕的心情坦白地告诉了米歇尔。
"尽管你拿出浑身的勇气和精力,想干一点事情,但只要你那颗愚蠢的心跳动
一两下,就会使你颤抖起来。于是你就会顾虑到名誉受损啦,不幸降临啦等等,一
个有理智的人管这些干什么?近来人家叫你骗子和坏蛋的时候,你头脑里感到难受
吗?地方官来把你赶出家门时,难道是你的肚子感到疼痛吗?说吧,是什么,到底
是什么使你痛苦?"
"我的心。"彼得说,同时用手按住怦怦跳动着的胸部,因为他觉得他的心好
像在不定地来回滚动。
"你啊,请不要见怪,你把成百上千的银币白白地扔给了可恶的乞丐和另一些
贱民,这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呢?他们为此祝福你,愿你身体健康,可是你因此就
更健康了吗?


只要用你抛撒出去的一半的钱,你就雇得起一个私人医生了。祝福,真是美好
的祝福,财产全被扣押,自己也被赶出家门!每当一个叫化子伸出他的破帽子向你
行乞时,究竟是什么促使你伸手到口袋里去掏钱呢?是你的心,又是你的心,不是
你的眼睛或舌头,也不是你的胳臂或大腿,而是你的心。正如人们所说,你的心太
容易受感动。"
"可是,怎样才能养成习惯,使它不再这样呢?我现在虽然竭力压制它,可我
的心还是怦怦直跳,使我感到很难受。"
"你吗,"米歇尔大声笑着说,"你这个可怜的家伙,当然是没有法子压制它
的;不过,如果你把那颗怦怦跳的东西给了我,你就会明白,这对于你是多么舒服。"
"给你?把我的心给你?"彼得吃惊地叫起来,"那我不是立即就要死在这里?
这绝对不行!"
"是啊,如果一个外科医生给你动手术,把心从你的身体里取出来,那你当然
是必死无疑的。可是在我这里却是另一回事。你还是进来亲眼看看吧。"他一边说,
一边站起身来,打开一扇房门,领着彼得走了进去。彼得跨过门槛时,他的心抽搐
起来,但他自己却没有感觉到这一点,因为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实在太奇特,太惊人
了。许多木架上摆着装满透明液体的玻璃杯,每只杯子里都放着一颗心,杯上贴着
标签,标签上写着姓名,彼得好奇地念起来。这儿有F 地方官的心,胖子埃泽希尔
的心,舞厅之王的心,林务官的心,还有六颗粮食商的心,八颗征兵官的心,三颗
交易所掮客的心——总而言之,这儿收集了方圆几百里之内最有名望的人物的心。
"你看!"荷兰人米歇尔说,"这些人都把一生的烦恼和忧虑抛掉了,没有一
颗心再因烦恼和忧虑而跳动了。它们以前的主人把这些不安宁的客人清出了体内,
感到浑身舒畅了。"
"可是他们现在胸膛里放着什么呢?"彼得问道,他看到了这一切,几乎晕倒
了。
"就是这个,"米歇尔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他,那是一颗
石头心。
"噢?"彼得回答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颗大理石
的心?
可是,荷兰人米歇尔先生,你听我说,这种心在胸膛里一定是非常冷的。"
"那当然啦,但是冷得非常舒服。一颗心为什么一定要温暖呢?在冬天,它的
温暖对你没有一点用处,一杯上等的樱桃酒比一颗温暖的心更有效。在夏天,暑气
逼人,热不可耐时,你真想象不到,这样一颗石心是多么凉爽啊。而且,我已经说
过,这样一颗心,对忧虑或恐惧、愚蠢的同情或其他的烦恼,都感觉不到了。"
"你能给我的就是这些吗?"彼得大失所望地问道,"我希望得到钱,而你却
想给我一块石头!"
"嗯,我想,先给你十万银币,总该够了吧。如果你运用得法,不久你就能成
为一个百万富翁。"
"十万?"可怜的烧炭工兴奋地叫起来。"心啊,别在我胸中这样激烈地跳动
了,我们马上就可以成交。好吧,米歇尔,把石头和钱给我,而我这颗不安宁的心
你可以从我胸中拿走。"
"我就知道你是个明智的小伙子,"荷兰人友好地微笑着说,"来吧,让我们
再干一杯,然后我就付钱给你。"
他们重新回到外屋,坐下来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直喝到彼得昏昏沉沉地
睡着了。
烧炭工彼得·蒙克在一阵欢快的邮车喇叭声中惊醒。他一看,发现自己坐在一
辆华丽的邮车内,行驶在一条宽阔的街道上。他探身朝车外望去,苍茫的黑森林已
远远地留在身后了。起初他还不敢相信坐在车里的人就是他自己,因为他身上穿的
衣服也和昨天穿的不一样了。但是他对这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最后他不再回忆了,
大声说:"毫无疑问,那个烧炭工彼得·蒙克就是我,绝对不会是别人。"
现在,他自己都觉得很惊奇:他第一次离开森林,离开住了那么久的安静的家
乡,竟能一点儿也不感到悲伤;甚至当他想到自己的母亲现在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地待在家里时,他也不能挤出一滴眼泪,或者叹一口气,因为他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了。"哦,是啊,"他说道,"眼泪和叹息,乡愁和悲伤,都从我的心里消失了。
这要感谢荷兰人米歇尔——现在我的心已是冰冷的石头了。"
他把手按在胸口,那儿安安静静,没有一点跳动。"如果他对十万块钱守信用,
就像对这颗心一样,我就很高兴了。"说着,他开始在车里搜寻起来。他发现了各
种式样的衣服,应有尽有的东西,然而没有找到钱。最后他碰到了一个口袋,发现
里面有成千上万的金币银币,以及各大城市的商票。"现在我想要的一切都有了。"
他一边想,一边舒舒服服地坐在车子的角落里,驶向遥远的世界。


他坐着马车在外面游荡了两年,从车里观望两边的房屋;车子一停,他只把旅
馆的招牌看一看,接着便在城里各处闲逛,浏览那些最值得观看的美好事物。然而
没有一样东西能够使他喜欢,无论是图画、房屋、音乐,还是舞蹈,都无法打动他
的心,因为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对一切美好的事物,他的眼睛都视而不见,他的耳
朵都听而不闻了。
除了吃喝、睡觉以外他对什么也不感兴趣了。他就这样在世界上漫无目的地游
荡,饿了就吃,累了就睡。有时他想起,从前他很穷,为了生活不得不干活,但那
时倒比现在更快乐,更幸福。山谷里的美丽的景色,以及音乐和歌曲,都使他感到
心旷神怡。那时他对母亲送到炭窑来的粗茶淡饭,总是要高兴好几个小时。每当他
想起过去这些情景,他就感到非常奇怪,现在怎么连笑也不会笑了;以前他听到一
句玩笑话都会笑得前仰后合,而现在别人哈哈大笑时,他只是出于礼貌咧一咧嘴,
但他的心并不跟着一起笑。他感到现在他的确能够做到无动于衷,但并不感到满足。
终于他被逼得回家了,但不是由于思乡之情,也不是由于忧伤,而是由于单调、无
聊和毫无乐趣的生活。
他乘车驶过了斯特拉斯堡,看到家乡黑黝黝的森林,重又看到黑森林人强壮的
体魄和亲切、憨厚的面孔,听到雄浑、深沉而又悦耳的乡音,这时他突然感到怦然
心动,因为他的血液更激烈地流动起来,他以为自己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甚至会
痛哭一场。可是——他怎能那样愚蠢啊,他的心可是石头做的!石头是无情的,它
不会笑,也不会哭。
他首先去找荷兰人米歇尔,受到他像往常那样亲切的接待。"米歇尔,"他对
荷兰人说道,"我已出去游荡过,看到了世上的一切,可是这一切毫无意思,我只
感到无聊。
总而言之,我的胸膛里放了你的那块石心,的确它使我免受许多烦扰,我既不
会生气,也不会悲伤,但我也不会快乐,就好像我是半死半活一样。你不能使这颗
石头心稍微有些感情吗?要不然,你还是把我原来的那颗心还给我。二十五年来我
对这颗心已经习惯了,虽然它不时地乱动一下,但它毕竟是一颗活泼、快乐的心啊。
"
森林精灵米歇尔冷酷地大笑起来。"等你死了吧,彼得·蒙克,"他说,"到
那时你自然不会少了它的,你会重新得到那颗柔软而多情的心,到那时你就会感觉
到是快乐还是悲哀了。不过今生今世这颗心不可能再成为你的东西了!是啊,彼得,
你到世上游荡过了,然而像你从前那样的生活,对你也不会有任何好处。现在你还
不如在森林里找个地方住下,盖一所房子,娶个妻子,好好利用你的钱财。你唯一
缺少的只是工作;因为你懒惰,终日无所事事,所以你感到无聊,现在你却把一切
都归罪于这颗无辜的心。"
彼得觉得米歇尔关于懒惰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于是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发财,
而且要越来越有钱。米歇尔又送给他十万块钱,把他当做好朋友一般打发他走了。
不久,黑森林里传闻四起,说烧炭工彼得,也就是赌徒彼得回来了,而且比以
前更有钱了。这里的人情世态还是像从前一样,没有改变。从前他拿着拐杖讨饭时,
被人从太阳酒店里赶了出来,现在,当他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走进太阳酒店时,每
个人都来和他握手,称赞他的马,询问他在外旅行的情况;当他又和胖子埃泽希尔
赌银币时,他仍然像从前一样受到大家的尊敬。但是,他现在不再干制造玻璃这一
行了,而是做木材生意,不过这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他主要是做谷物买卖,放高利
贷。黑森林里一半的人渐渐地都欠了他的债。他放债的时候一定要拿十分之一的利
息,或者把粮食按三倍的价钱赊给那些不能马上付款的穷人。现在他和地方官成了
亲密的朋友;如果有人到期还不清欠彼得·蒙克老爷的钱,地方官就骑着马,带着
手下的法警,上门来评估房屋和院子的价格,马上卖掉,然后把这家的父母和子女
都赶进森林里去。起初,那些可怜的陷入绝境的穷人,总是一群群地围在他的大门
口,男的请求他开恩,女的想法软化他那颗石头心,孩子们哭叫着乞求一小块面包,
这情景弄得彼得很恼火。后来他买来几只凶恶的狼狗,这种像他所说的"猫叫"声
也就停息了。几只恶狗只要听见他的口哨声,就扑上去咬人,那些乞讨的穷人便哭
喊着飞快地跑开了。然而,有一个"老太婆"最使他伤脑筋。
她不是别人,正是彼得的母亲蒙克大娘。她的房屋和院子被逼着卖掉后,她走
投无路,过着贫困、凄惨的生活。她儿子发财回来后,也从来没有照顾她。有时她
拄着一根拐杖,拖着衰老、疲软的身体,颤巍巍地来到彼得的门口。但她不敢走进
门去,因为有一次她被儿子赶了出来。最使她难过的是:本来她满可以依靠儿子安
度晚年,然而现在她不得不靠别人施舍过日子。彼得看到母亲苍白的熟悉的面孔,
苦苦哀求的目光,伸出的干枯的手和虚弱不堪的身体,他那颗冷酷的石头心从来没
有感动过。每当星期天她来敲门时,他就生气地掏出六毛钱,用一张纸包着,叫一
个仆人递给她。他听见她声音颤抖着向他道谢,祝愿他一生吉祥如意,听见她小声
咳嗽着离开大门口,但他不再多想什么,只是觉得又白扔了六毛钱。
后来,彼得想结婚了。他知道,在整个黑森林地区所有当父亲的都乐意把女儿
嫁给他。但他挑选对象很苛刻,因为他希望人家在这件事上也夸耀他有福气,有眼
光。于是他骑着马走遍了黑森林,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但黑森林中那些漂亮姑娘,
在他看来没有一个是够漂亮的。他又到各个舞厅去寻找,也没有找到一个美貌绝伦
的女子。有一大,他听说整个黑森林地区有一个最漂亮、最贤惠的姑娘,她是一个
穷伐木工的女儿。她过着清静的生活,人很能干,很勤快,替他父亲照料家务,就
连圣灵降临节或教堂落成纪念节时,也不在舞厅露面。当彼得听说黑森林里有这样
一位美人时,他决定向她去求婚。
于是他沿着别人指给他的路,骑马来到她的茅屋门口。美丽的丽丝贝特的父亲
惊讶地接待了这位高贵的老爷。当他听说来客就是大财主彼得老爷,并且愿意做他
的女婿时,更是说不出的惊讶。他觉得从今以后可以摆脱忧虑和贫困了,于是毫不
犹豫地答应下来,也没有征求美丽的丽丝贝特的意见。而这个善良的孩子更是顺从,
竟一点也没有反抗,便做了彼得·蒙克的妻子。
可是,事情并不像这个可怜的姑娘想象的那么美好。她自以为很会料理家务,
但她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能使彼得老爷称心。她对穷人很同情,心想丈夫是个有钱
人,她给可怜的讨饭婆一个子儿,或者给一个穷老头一杯酒,并不是什么罪过。可
是有一天,彼得老爷看到了这些事,他怒气冲天,厉声说道:"你为什么把我的钱
随便扔给无赖和叫化子?你带了什么嫁妆到我家里,可以让你去施舍?用你父亲的
那根讨饭棍,恐怕连一碗汤也烧不热,可你散起钱来却像一位侯爵夫人。下次再让
我看见,我就要叫你尝尝我拳头的滋味!"美丽的丽丝贝特看到丈夫这么狠心,便
在自己的房间里伤心地哭起来。


她常常希望能够回到父亲的茅屋里去住,这样也比住在富有而又吝啬、狠毒的
彼得家里要好得多。唉,要是她早知道他的心是大理石做的,既不会爱她,也不会
爱任何人,那她就不会感到惊奇了。现在,每当她坐在门口,看见一个乞丐走过来,
脱下帽子,乞求施舍时,她就紧紧闭住双眼,以免看见这副悲惨的情景,她把手也
握得更紧,以免情不自禁地伸进口袋里去掏出一个小钱来。这一来,全森林里的人
都谴责美丽的丽丝贝特,甚至说她比彼得·蒙克更吝啬。有一天,丽丝贝特又坐在
大门口,一面纺纱,一面哼着小调,因为那天天气很好,彼得老爷骑马到田野里去
了,所以她的心情很愉快。这时,一个小老头从路上走来,背着一个又重又大的口
袋。她老远就听见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丽丝贝特同情地看着他,心里想,这样一个矮小的老人,不该再叫他背这么重
的东西。
这时,那个矮小的老头子一面喘着气,一面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当他走到丽丝
贝特对面时,几乎给沉重的口袋压垮了。"哦,太太,请您可怜可怜我,给我一口
水喝喝吧!"小老头儿说,"我实在走不动了,简直要累死了。"
"您这么大年纪了,不该再背这么重的东西。"丽丝贝特说。
"是啊,可我因为太穷,要活命,只得干这种活儿,"他回答说,"唉,像您
这样的阔太太,是不会知道穷人的苦处的,也不会知道在这样的大热天,一杯凉水
对人有多大的好处啊。"
她听到这话,急忙跑进屋去,从壁炉架上取下一把壶,装满了水。当她回到屋
外,离那矮老头儿只有几步远,看见他疲惫不堪地坐在袋子上时,她心里感到深深
的同情。
她想,现在丈夫不在家,为什么不多做些好事呢,于是她放下水壶,拿了一只
大酒杯,装满了酒,又在杯上放了一块黑面包,递给老人。"来吧,喝口酒比喝水
更有好处,因为您已经上了年纪了,"她说,"不过,别喝得太急,一边喝,一边
吃点面包吧!"
小老头儿惊讶地望着她,老眼里噙满了大颗的泪珠。他喝光了酒,说道:"我
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有见过有几个人能像您这样好心,这样慷慨地周济别人,丽
丝贝特太太。不过您会因此一辈子得到幸福,好心是不会得不到好报的。"
"不,她马上就要得到好报!"一个可怕的声音叫喊起来。他们回头一看,原
来是彼得老爷,他气得满脸通红。
"好,你竟敢把我的美酒倒给叫化子喝,竟敢把我的酒杯也让叫化子沾上嘴?
那就叫你马上得到好报吧!"丽丝贝特慌忙跪在他的脚下,请求他宽恕,但是那颗
石头心是不懂得怜悯的。他把手里拿着的马鞭掉过头来,用黑檀木的鞭柄狠狠地打
在她美丽的额头上。她一下子断了气,倒在老头儿的怀里。他一见这情景,就像感
到后悔似的,弯下身子,看看她是不是还有气。可是小老头用很熟悉的声音说:
"你用不着再费心了,烧炭的彼得;这是黑森林里最美丽最可爱的一朵鲜花,可是
被你践踏了,她再也不会开放了。"
彼得脸上的血色顿时退得一干二净。他说道:"哦,原来您是藏宝人先生?现
在事情已经如此,也无法挽回了,也许命该如此吧。然而我希望您不要上法庭告我
是杀人犯。"
"你这卑鄙的家伙!"小玻璃人说,"我要是把你这具行尸走肉送上绞刑架,
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你该畏惧的不是人间的法庭,而是另一个更严厉的法庭,因为
你已经把你的灵魂出卖给恶魔了。"
"我把心卖掉,这是谁的过失?"彼得叫道,"是你和你那骗人的财宝。你这
妖精把我引上毁灭的道路,逼得我去寻求另一个人的帮助,整个责任全在你身上。"
他刚说完,小玻璃人忽然长大起来,长得又高又宽,眼睛像汤盆那么大,嘴巴像生
了火的面包炉,喷出炽热的火焰来。彼得连忙跪在地上,他那颗石头心也无法保护
他,他的四肢像风中的柳条一样颤抖不已。森林精灵用两只鹰爪抓住他的脖子,像
风卷残叶一般把他提起转了几圈,然后把他摔在地上,他的根根肋骨都给摔裂了。
"你这条蛆虫!"他用雷鸣般的声音吼道,"如果我想那么做的话,就可以把
你摔得粉身碎骨,因为你违抗了森林主宰的旨意。然而你死去的太太曾经给我又吃
又喝,看在她的面上,我给你八天的期限。如果你到期还不改邪归正,我就回来把
你的骨头磨成粉,让你在重重的罪孽中送命。"
到傍晚的时候,才有几个过路人发现财主彼得躺在地上。他们把他翻过来覆过
去,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有一口气。可是他们试了好久却没有效果。最后,有个人走
进屋去,拿了一些水来,喷在他脸上。这时彼得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呻吟着睁开了
眼睛,向四周张望了好一会儿,然后问起丽丝贝特太太来,但是谁也没有看见过她。
他对这几个人的帮助表示感谢,然后悄悄地走进屋去,到处寻找起来。然而他找遍
了地下室,找遍了阁楼,也没有找到他的妻子丽丝贝特。他原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没想到这竟是残酷的现实。现在,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于是各种奇怪的想法纷纷在他的脑子里涌现出来。他并不害怕什么事,因为他的心
是冰冷的。可是,他一想起妻子的死,就联想起自己的死;当他将来死去的时候,
他要肩负多重的担子啊。他将负起无数穷人的眼泪,负起千万声没有能够使他的心
软化下来的诅咒,负起被他纵狗咬过的债户的呻吟,负起他母亲的默默的绝望,负
起美丽而善良的丽丝贝特的鲜血。如果他的岳父来问他:"我的女儿,你的妻子到
哪儿去了?"他将怎样回答呢?如果别人来问他,如果所有的森林、海洋、山脉和
人间生命的主宰来问他,他又将怎样回答呢?
夜里,他在梦中也受到折磨,不时有一阵甜蜜的声音招呼他,把他唤醒:"彼
得,你给自己弄一颗温暖的心吧!"他醒来后,赶紧又闭上眼睛,因为这声音听起
来像是丽丝贝特的声音,无疑是她在忠告他。第二天,他上酒店里去散散心,在那
里遇到了胖子埃泽希尔。他在胖子身边坐下,两人东拉西扯起来。他们谈好天气,
谈战争,谈捐税,最后又谈到死,说这儿那儿突然有人死去了。于是彼得问胖子,
他对死有什么看法,死后的事情怎么样。胖子埃泽希尔回答说,死后尸体埋了,灵
魂不是升入天堂,就是降到地狱。
"那么连心也一起埋了?"彼得紧张地问。
"那当然咯,心也要埋了。"
"可是,如果一个人已经没有心了呢?"彼得继续问道。
埃泽希尔听了他的话愣住了,瞪眼注视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奚
落我吗?你以为我没有心吗?"
"哦,心倒是有的,可是像石头一样硬。"彼得回答说。
埃泽希尔惊讶地看着他,并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人听见了这句话,
然后说道:"你从哪里知道的?或许你的心也不再跳动了吧?"
"至少在我的胸膛里不再跳动了!"彼得·蒙克回答说,"既然你现在已经明
白我的意思了,就请你告诉我,将来我们的心会怎么样呢?"
"伙计,你担心这些干什么?"埃泽希尔一边问道,一边哈哈大笑起来。"今
生今世你吃不尽,用不尽,这就够了。我们犯不着为这些事而发愁,这就是我们这
颗冷酷的心的好处。"
"是啊,不过想总是要想的。虽然我现在不再怕什么,可是我记得很清楚,当
我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时,我是怎样害怕地狱啊。"
"嗯——我想我们的结果是不会很好的,"埃泽希尔说,"有一次,我问过一
位教师,他对我说,人死后心要称一下,看看它犯的罪有多重。轻的上天堂,重的
下地狱。
我想,像你我这样的石头心,分量一定很重。"
"那当然啦,"彼得说,"每当我想到这件事情时,我就常常感到不安,我觉
得我的心太冷酷无情了。"


他们谈了这些话。在当天晚上,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五六次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彼得,你给自己弄一颗温暖的心吧!"他虽然并不后悔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但是,
每当他对仆人们说,他的妻子外出旅行时,他就想:"她究竟到哪儿旅行去了呢?"
就这样六天过去了,他每晚都听见这个声音,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森林精
灵和他那可怕的威胁。在第七天的早晨,他从床上跳起来,叫道:"是啊,我要看
看能不能弄到一颗温暖的心,因为我胸中的这颗冰冷的石心,只能使我的生活变得
空虚和无聊。"他急忙穿上礼拜天穿的外衣,骑上马,向枞树丘奔去。
他到了树木长得特别茂密的枞树立,下了马,把缰绳拴在树上,然后快步走到
丘顶,站在那棵粗大的枞树前面,念起那首诗来:
藏宝人在绿色枞树林里,已有了好几百岁的经历,凡是你的土地上都有枞树挺
立,只有礼拜天生的孩子才能见你。
他刚念完,小玻璃人就出现了,但是,他不是像以前那样和蔼可亲,而是很忧
郁、悲伤。他身穿一件黑玻璃小外套,一条长长的黑纱从帽子上垂下来。彼得知道
他是为谁而哀悼。
"彼得·蒙克,你找我干什么?"他用一种沉闷的声音问道。
"藏宝人先生,我还有一个愿望。"彼得低垂着目光回答说。
"石头心还能有愿望吗?"小玻璃人说,"你靠做坏事得到了你所需要的一切,
我恐怕很难满足你的愿望了。"
"可你曾经答应我提三个愿望,我还有一个没提呢。"
"要是愿望提得不合理,我是可以拒绝的,"森林精灵继续说道,"好吧,我
倒很想听听你要些什么。"
"请你从我胸中取出这块死石头,把那颗活心还给我。"彼得说。
"当初你是和我做这笔交易的吗?"小玻璃人问道,"难道我是荷兰人米歇尔,
是那个送给你钱财和冷酷的心的人吗?你得到他那儿去找回你的心。"
"唉,他永远不肯还我了。"彼得回答说。
"我很可怜你,尽管你坏透了。"小玻璃人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不过,因为
你的愿望并不愚蠢,至少我不会拒绝帮你的忙。你听着,要夺回你的那颗心,靠武
力是不可能的,但是靠计谋还是可以的,也许并不难,因为米歇尔毕竟是个愚蠢的
米歇尔,虽然他自以为绝顶聪明。现在你就直接去找他吧,按照我教给你的办法去
做。"于是他给了彼得各种指点,还给了他一个洁白的玻璃小十字架:"他决不可
能伤害你,如果你拿出十字架对着他祈祷,那他就会放过你。在你得到你要的东西
后,再到这儿来找我。"
彼得·蒙克拿起十字架,记熟了每一句话,就到荷兰人米歇尔的寓所去。他叫
了三声米歇尔,那巨人马上出现在他的面前。"你打死了你的妻子?"他可怕地笑
着问道。
"要是我,也会那么干的,她竟把你的钱财送给叫化子。不过你得离开这地方,
到国外去躲避一段时间,因为人家如果总是找不到她,就会闹出事来。我知道你一
定需要钱,才来找我的,是吗?"
"你猜对了,"彼得回答说,"不过这次需要许多钱,因为到美洲路很远。"
米歇尔走在前面,领着他走进他的屋子。他打开一只装满金钱的箱子,拿出一
锭锭的金子来。当他放到桌上点数时,彼得说:"你真是个狡猾的家伙,米歇尔,
原来你把我骗了。我本来希望你在我的胸膛里放进一块石头,而你应该把我的心拿
走!"
"难道不是这样吗?"米歇尔惊异地问道,"你的心现在有感觉吗?它不是像
冰一样冷吗?你还有恐惧和忧伤吗?还有过感到后悔的事吗?"
"你只是让我的心停止跳动罢了,然而它还像以前一样在我的胸膛里。埃泽希
尔的情况也是这样。他对我说过,你欺骗了我们。要把心从一个人的胸膛里不知不
觉、没有任何危险地拿出来,这种事你办不到。要做这种事,你要懂得魔法才行。"
"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米歇尔很不高兴地叫道,"你,埃泽希尔,还有所
有和我有往来的财主,都像你一样有一颗冷酷的心,他们原来的心都在我的这间房
间里。"
"啊,你的舌头真会撒谎!"彼得哈哈大笑地说道,"这种话你只能拿去骗别
人。
你以为我在旅行时没有看够这些玩艺儿吗?你房间里的那些心都是用蜡做的。
我承认,你是个很有钱的人,可是你不懂得魔法。"
巨人气极了,砰的一声打开房间的门。"你进来,把那儿所有的标签都念一念。
瞧,那一颗,就是彼得·蒙克的心;瞧,它跳动得多厉害,用蜡能做得出来吗?"
"就是跳动,它还是用蜡做的,"彼得回答说,"一颗真正的心不会那样跳动,
我自己的那颗心还在我的胸膛里。不,你根本不懂魔法!"
"不信我做给你看!"米歇尔怒冲冲地叫道,"我要让你亲自觉得这颗心真的
是你的。"他拿起彼得的心,扯开彼得的紧身衣,从他胸膛里取出一块石头给他看。
随后他对着彼得的那颗心吹了一口气,把它小心地放在原来的地方。彼得立即感到
它在跳动,同时又有了高兴的感觉。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米歇尔笑嘻嘻地问道。
"不错,你说得真对,"彼得回答说,同时小心地从衣袋里掏出那个小十字架,
"我真没想到你竟有这样奇妙的法术。"
"可不是吗?现在你亲眼看到我会玩魔法了。好了,现在你过来,让我把石头
重新放进你的胸膛里去。"
"慢着,米歇尔先生!"彼得大叫着后退了一步,拿着小十字架对准了他。
"真是捉老鼠得用火腿肉,这回你上当了。"接着,他念念有词地祈祷起来。
于是,米歇尔变得越来越小,倒在地上滚来滚去,像条小虫子,同时不住地喘
息、呻吟。周围的心也随着抽搐、跳动起来,发出嘀嘀嗒嗒的声音,像在一个钟表
铺里似的。


彼得吓得毛骨悚然,胆战心惊,拼命地跑出那个房间和屋子,慌里慌张地爬上
峭壁,耳中听见米歇尔霍的一声爬起来,在他背后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他爬上岩
顶后,就向枞树立跑去。这时可怕的暴风雨突然袭来,雷电接二连三地打在他的左
右两侧,把树木都击得粉碎,可他并没有受到伤害,平安地到达了小玻璃人的领地。
他的心欢乐地跳动着,为它又能够跳动了而欢乐。这时他回想起过去的一段生
活,不禁大惊失色,就像想起刚才那阵雷电把他两旁美丽的树木击碎一样。他想起
了丽丝贝特,他那美丽而善良的妻子,他由于吝啬把她打死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是
一个人间的败类。他刚走到小玻璃人的枞树丘,便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
藏宝人坐在那棵枞树下,抽着他的小烟斗,看上去比以前高兴多了。"你干吗
哭啊,烧炭的彼得?"他问道,"难道你没有拿到你的心吗?那颗冷酷的石心还在
你的胸膛里吗?"
"唉,先生!"彼得叹息着说,"当我还带着那颗冷酷的石心时,是不会痛哭
的。
我的眼睛像七月旱天里的土地一样干燥。然而现在,我想起以前的所作所为,
我原来的这颗心痛苦得快碎了!我把我的债户逼得走投无路,我唆使恶狗追咬穷人
和病人;你也亲眼看到,我怎样用鞭子打在妻子美丽的额头上!"
"彼得!你的确是个作恶多端的罪人!"小玻璃人说,"是金钱和懒惰毁了你,
使你的心变成了石头,再也感觉不到快乐。悲哀、懊悔和同情。不过忏悔就能赎罪,
只要我确信你对过去的生活感到懊悔,那我就可以帮你的忙。"
"我不再抱任何希望了,"彼得回答说,同时忧伤地低下了头,"我的一生全
完了,再也不会快乐了。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干什么呢?我虐待我的母亲,她永远不
会原谅我了;也许她已经被我折磨死了吧,我这个该死的恶人!还有丽丝贝特,我
的妻子!藏宝人先生啊,你还是把我打死算了,这样倒可以一下子结束我这悲惨的
一生。"
"好吧,"小玻璃人回答说,"如果你没有别的愿望了,那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了。
我的斧头就在我手边。"他不慌不忙地从嘴边拿下他的小烟斗,磕了磕就把它
收了起来。
然后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枞树的后面去了。彼得哭泣着坐在草丛里,他不再怜
惜他的生命,耐心地等待着致命的一斧头。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身后响起轻轻的脚
步声,心想:现在他来了。
"你回过头来看看,彼得·蒙克!"小玻璃人喊道。彼得擦了擦眼泪,回过头
来一看,原来是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丽丝贝特,她们正亲切地望着他。他高兴得跳
了起来,叫道:"原来你没有死,丽丝贝特?妈妈,你也活着,你们都肯原谅我吗?"
"她们都会原谅你的,"小玻璃人说,"因为你真心悔过了,过去的一切都忘
掉吧。
现在回到你父亲的茅屋里去,像从前一样当一个烧炭工。只要你为人规矩、老
实,你就会看重你的手艺,你的邻居也自然会更加喜欢你,尊敬你,比你有十吨金
子还强呢。"
小玻璃人说完话,就和他们告辞了。
母子三人赞美他,祝福他,然后走回家去。
财主彼得的那座富丽堂皇的房子已经没有了,它被雷电打着了火,连同里面所
有的财宝都烧光了。好在他父亲的茅屋离这儿不远,于是他们现在向那儿走去,毫
不惋惜这巨大的损失。
可是,当他们走到那儿一看,他们是多么惊奇啊!茅屋已经变成了一所漂亮的
农舍,里面的陈设虽然很简朴,但很实用、整齐。
"这好事一定是善良的小玻璃人儿做的!"彼得大声说。
"多好啊!"丽丝贝特说,"住在这儿要比住在那所大楼里,有许多仆人侍候
要自在得多。"
从此以后,彼得变成了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实人,对现有的境况感到很满足,干
起自己的手艺来从不厌倦,终于他凭着自己的努力,渐渐富裕起来。在整个森林地
区,他受人尊敬和爱戴。他再也没有和丽丝贝特争吵过,对母亲也很孝顺;穷人上
门来求助,他总是慷慨地施舍。过了一年多,丽丝贝特生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彼得
走到枞树丘那儿,念他的那首歌诀,可是小玻璃人没有出现。"藏宝人先生!"他
大声叫道,"请听我说:我来这儿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请您做我儿子的教父!"然
而依然没有回答,只有一阵风沙沙吹过枞树,把几颗枞果吹落在草地上。"既然您
不肯露面,那我就把这几颗枞果拿回去做个纪念吧。"彼得说着把几颗枞果放进衣
袋里,回家去了。他到家后脱下礼拜天穿的紧身衣,他母亲翻翻衣袋,正想把它放
进箱子里,这时忽然有四大包钱掉了出来。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新铸的巴登银币,成色很好,没有一个是假的。这就是枞
树林里的小玻璃人送给小彼得的受洗礼物
他们就这样过着安详、快乐的日子。直到彼得的头发都白了时,他还常常说:
"宁愿贫穷而知足,也不愿财宝成堆而怀着一颗冷酷的心。"
大约过了五天,弗利克斯、猎人和大学生还一直被强盗关押着。虽然强盗头子
和他的部下待他们不错,但是他们还是渴望获得自由。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
们越来越担心他们的真实身份会暴露。第五天晚上,猎人对他的难友说,他决心在
当夜逃出去,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他鼓励他的伙伴下同样的决心,并对他们
说了行动的计划。
"那个离我们最近的强盗,由我来对付;这是正当自卫,事急顾不得法律,得
干掉他。"
"干掉?"弗利克斯惊骇地叫起来,"您想打死他?"
"如果能救两个人的命,我就决心这么干。你们要知道,我听见那些强盗带着
惶恐的神色在窃窃私语,说有人在森林里搜捕他们,那些老太婆在气愤之中泄露了
那帮强盗的恶毒意图,她们诅咒我们,并且叫我们明白,如果那些强盗遭到攻击,
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把我们杀死。"
"天哪!"弗利克斯吓得叫起来,用双手捂住脸。
"趁他们还没有把刀捅在我们脖子上的时候,"猎人继续说道,"我们要抢先
采取行动。天一黑,我就悄悄地朝最近的岗哨走去,他一定会叫我站住,我就低声
对他说,伯爵夫人突然病得很厉害,等他回头张望时,我就猛地使劲把他打倒。然
后我来接你们,年轻人,第二个岗哨同样逃不过我们的手心;轮到第三个岗哨时,
我们两人就很容易对付他了。"
猎人说这番话时,露出一副凶狠的样子,连弗利克斯见了也害怕。他正想劝他
放弃这种杀人的念头,这时茅屋的门轻轻地推开了,一个人倏地闪了进来。原来是
强盗头子。
他小心地把门关上,向两人做了个手势,叫他们别出声。他在弗利克斯的身边
坐下,然后说道:"伯爵夫人,您的处境很危险。伯爵大人没有履行诺言,他不仅
不把赎金送来,反而从附近官府调集军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开来,搜索
森林,企图抓住我和我的部下。我曾经威胁过您的丈夫,如果他胆敢前来攻击我们,
我就把您杀掉;可是他竟然这样做了,他不是把您的生命看得无足轻重,就是把我
们的警告当耳边风。您的生命现在捏在我们的手里,按照我们的法律,得把您处死。
您对此有什么话要说?"
几个被抓的人吃了一惊,目光怔怔地望着地上,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为弗利
克斯心里清楚,如果他承认他是伪装的伯爵夫人,他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夫人,我十分崇敬您,"强盗头子继续说道,"我不忍心把您置于危险的境
地。
因此,我想向您提一个能使您获救的建议,这也是您眼下唯一的出路,那就是:
我愿意带您逃走。"
另外两个人感到意外,惊异地望着他,可他继续说道:"我的大部分同伙决定
到意大利去,投奔另一伙占据很大地盘的强盗。我本人是不愿意在另一伙人手下效
劳的,因此我不会同他们勾结在一起干坏事。伯爵夫人,如果您答应我,为我说情,
用您的权势庇护我,那我还能来得及把您放掉。"


弗利克斯尴尬地沉默着。他心地诚实,不能存心让这个愿意救他性命的人,日
后陷于无法避免的危险之中。他仍然沉默着,这时强盗头子继续说道:"现在到处
在征兵,我只要有一个最低的军职就心满意足了。我知道,您门路广,我只希望您
在这件事上为我出点力,请您答应我。"
"那好吧,"弗利克斯低垂着眼帘回答说,"我答应您,在这件事上尽力帮您
的忙。
不管您将来怎样,现在您自愿脱离匪窝,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安慰。"
强盗头子激动地吻了吻这位好心的夫人的手,还对她悄悄地说,天黑后两小时
之内做好一切准备。然后他像来时那样小心地离开了茅屋。他走了以后,三个俘虏
松了一口气。"真的,"猎人大声说,"上帝使他回心转意了!我们就这样得救了,
真是不可思议!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事,我竟然会碰到这种奇事。"
"真是不可思议!"弗利克斯说,"可是我欺骗了他,这样做对吗?其实我能
帮他什么忙呢?您说说看,猎人,如果我不对他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不是诱他
上绞架吗?"
"哎呀,您何必有这种顾虑呢,小伙子!"大学生说,"刚才您扮演的伯爵夫
人像真的一样,您不必为此感到害怕,这只是一种正当的自卫。他无耻地想从街上
劫走伯爵夫人,这不是犯罪吗?如果没有您,谁知道这位伯爵夫人能不能保住性命
呢。不,您没有做错;此外,我相信,如果他作为强盗头子主动自首,在法庭上一
定会得到宽大处理。"
年轻的金匠听了最后一句话,心里感到莫大的安慰。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他
们既感到高兴,又感到担心,生怕计划不能成功。天已经黑了,强盗头子蓦地走进
茅屋,把一包衣服放到地上,说道:"伯爵夫人,为了便于逃跑,您得乔装打扮,
换上男装。赶快换吧。一小时后我们出发。"说完话,他离开了三个俘虏。猎人竭
力忍住,才没笑出声来。"这是第二次乔装打扮了,"他说,"我发誓,这一次比
上一次情况更好!"
他们打开包裹,里面有一件漂亮的猎装,还有全部服饰,弗利克斯穿了正合身。
他换上猎装后,猎人正想把伯爵夫人的衣服扔到茅屋的角落里,这时弗利克斯拦住
了他,把这些衣服叠在一起包好,还说,他要请求伯爵夫人把这些衣服送给他,他
要终生保留,纪念这段令人难忘的日子。
最后那个强盗头子来了。他全副武装,带来了从猎人手里缴来的猎枪,把它还
给了他,又给了他一管火药。他也给了大学生一支枪,并递给弗利克斯一把猎刀,
请他佩在身上以防万一。弗利克斯接过猎刀时目光炯炯,幸好屋里黑乎乎的,不然
的话,很容易把他的真面目在强盗头子的面前暴露出来。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出茅屋,
这时猎人发现原来守在茅屋旁边的岗哨已经不在了。这样,他们顺利地从茅屋旁边
悄悄地溜了过去。有条小路从峡谷向上通向森林,强盗头子没有走这条通常走的小
路,而是朝一堵看来难以通行的峭壁走去。他们到了那儿,强盗头子要大家注意挂
在峭壁上的一条绳梯。他把枪挂在背后,首先登上绳梯,然后招呼伯爵夫人跟在他
后面,他伸出手拉她上了梯子,猎人最后一个登上梯子。爬过峭壁,他们眼前出现
了一条小路,他们上了这条小路,快步向前走去。
"这条小路,"强盗头子说,"通向阿沙芬堡大道。我们就上那儿去,因为我
得到可靠消息,您的丈夫,伯爵大人,现在就住在那儿。"
他们继续默默地往前赶路。强盗头子一直走在前面,另外三个人紧紧跟在他后
面。
三个小时后,他们停了下来;强盗头子请弗利克斯坐在一根树干上休息。他掏
出面包和一壶陈年葡萄酒,请那几个走得很累的人吃喝。"我相信,要不了一小时,
我们就会进入军事警戒线,碰到在森林里巡逻的士兵。到那时,请您和士兵的指挥
官谈一谈,要他们好好地对待我。"
弗利克斯知道为他说情不一定会奏效,但他还是答应了。他们休息了半小时,
然后又上路了。大约走了一小时,他们快到那条大道了;这时天刚破晓,树林里洒
满曙光,突然有人大喝一声:"别动!站住!‘他们马上停下脚步,一动不动。五
个士兵走到他们面前,叫他们跟着去见少校指挥官,用证件证明他们是过路的旅客。
他们又往前走了大约五十步,看见丛林里武器闪着寒光,看来有支大部队占据了这
座森林。少校同几个军官和一些侍从坐在一棵橡树下。他们被带到少校面前,少校
正要盘问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时,蓦然有个人跳起身来嚷道:"天哪,我看见什
么啦,这是我们的猎人戈特弗利特啊!"
"是啊,管事先生,"猎人兴奋地回答说,"是我啊,真没想到我从强盗手里
逃出来了。"
军官们在这儿见到他也感到惊异;猎人把少校和管事拉到一边,简单地讲了讲
他们逃跑的经过,以及陪他们逃走的那个人的身份。
少校听了很高兴,马上派人把强盗头子带走,而他本人亲自带年轻的金匠去见
他的同事,把他当做英勇的青年介绍给他们,说他以勇敢和智慧救了伯爵夫人。所
有在场的人都高兴地和弗利克斯握手,称赞他,要他讲讲自己和猎人的遭遇,他们
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天已大亮。少校决定亲自送这几个获救的人到城里去;他带着他们和伯爵
夫人的管事走到最近的一个村子里,他的车就停在那儿,他要弗利克斯同他一起坐
在车里,猎人、大学生、管事和其他一些人骑马同行,或前或后地伴随着他们。就
这样他们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到城里。在森林客店里伯爵夫人遭绑架,年轻金匠舍身
相救,这件事早已像野火蔓延一样,传遍了这一地区;而现在,年轻金匠死里逃生
的消息也同样传遍了各个角落。这样,他们到城里去时,街上挤满了人,大家都想
一睹英雄的风采,这是不足为奇的。当车子缓缓驶过时,大家争先恐后地挤过去。
"就是他,"他们大声叫起来,"瞧啊,他就坐在车里,在军官的身边!勇敢的金
匠万岁!"顿时,千百声的"万岁"
响彻云霄。


弗利克斯听到群众雷鸣般的欢呼声深受感动,不禁感到有些难为情。后来他到
了市政厅前面,那场面更加动人。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在台阶上迎接他,眼里
含着眼泪拥抱他。"我该怎样报答你,我的孩子,"他大声说道,"在我正要遭到
不可挽回的损失时,你给了我许多帮助!你救了我的夫人,我孩子的母亲,因为她
是个柔弱的人,是忍受不了那种可怕的囚禁生活的。"讲这些话的人是伯爵夫人的
丈夫。为报答弗利克斯救了伯爵夫人,伯爵要赏给他一笔酬金,他不肯收下,但伯
爵坚持要他收下。这时他忽然想起强盗头子的不幸遭遇,他说给伯爵听,强盗头子
怎样救了他,而其实强盗头子想救的是伯爵夫人。强盗头子改恶从善的行为,以及
弗利克斯再次表现出来的不居功、不自私的高贵品质,使伯爵深受感动,他答应尽
自己的力量去救那个强盗头子。
就在当天,由英勇的猎人陪同,伯爵把年轻的金匠带到自己的行宫里;伯爵夫
人还一直在宫里为这个舍身救她的年轻人担忧,急切地期待着关于他的消息。当她
的丈夫拉着她的救命恩人的手走进房间时,她高兴的心情简直难以描绘。她没完没
了地向他问长问短,再三向他道谢;她派人把她的孩子领来,让他们见见这位品格
高尚的年轻人,对他们说,他是他们的母亲的大恩人。孩子们拉住他的手,用幼稚
的话天真地向他表示感谢,喃喃地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以外,他就是他们最
亲的人了。他遭受的种种痛苦,他在强盗窝里熬过的那些不眠之夜,如今得到了最
好的补偿。
重逢充满欢乐的气氛,过了一会儿,伯爵夫人向一个仆人做了个手势,他很快
就拿来了弗利克斯在森林客店里交给伯爵夫人的那些衣服和那个熟悉的小包。"东
西都在这儿了。"她面带微笑亲切地说,"这些东西是您在危急关头交给我的,您
叫我穿上这些衣服,像施了魔法似的,让那些想抓我的人认不出我来。现在物归原
主;不过,我想提个建议,您把这些衣服留给我做个纪念,作为交换,请您收下强
盗提出放我的那笔赎金。"
弗利克斯听到伯爵夫人说要送他一大笔钱,顿时吃了一惊。他品德高尚,决不
肯收下这笔丰厚的赏金,因为他救伯爵夫人完全是心甘情愿的。"仁慈的伯爵夫人!"
他激动地说,"这笔钱我万万不能接受,至于衣服,可以按照您的吩咐留给您。不
过我知道,您还会通过其它的方式报答我,那就请您保持对我的仁慈,用来代替其
它的报答吧。如果有一天我需要您的帮助,那么请您相信,我会来向您提出请求的。"
伯爵夫人和伯爵久久地恳求他,但仍然无法改变他的想法,最后只好让步了。
仆人正要把衣服和小包拿走时,弗利克斯突然想起了那副首饰,因为他一直沉浸在
欢乐中,竟然把它全忘了。
"等一下!"他叫道,"仁慈的夫人,只有一样东西请允许我从小包里拿出来,
其它的东西全送给您。"
"悉听尊便,"她说。"虽然我很想把一切东西都留下做纪念,但您需要的东
西尽管拿去。不过,请问,究竟是什么东西对您这样重要,不能留给我呢?"
伯爵夫人说这些话时,弗利克斯打开了小包,拿出一只红羊皮首饰盒。"我的
东西都可以给您,"他微笑着说,"可是这件东西应该归我亲爱的教母所有;它是
由我亲手制作的,一定得带给她。这是一件首饰,伯爵夫人。"他一边往下说,一
边打开盒子,递给她看。"这是一件我试做的首饰。"
她接过盒子,只看了一眼,就惊得往后一退。
"怎么!是这些宝石!"她叫了起来,"您是说,这是给您教母的?"
"是的,"弗利克斯回答说,"我的教母给我寄来这些宝石,我镶好了正想给
她送去。"
伯爵夫人激动地注视着他,眼泪夺眶而出。"这么说,您是纽伦堡的弗利克斯
·佩尔纳了?"夫人叫了起来。
"是啊!可您怎么突然知道我的名字的?"弗利克斯问道,并且惊异地看着她。
"哦,真是老天奇妙的安排!"她激动地对正在纳闷的丈夫说,"这就是弗利
克斯,我们的教子,他是我们的侍女莎比纳的儿子!弗利克斯!我正是你要找的人。
你救了你的教母,你还不知道呢。"
"怎么?您就是伯爵夫人桑道,我和我母亲的大恩人?这儿就是迈恩堡宫殿,
我打算去的地方?我多么感谢仁慈的命运之神,它使我奇妙地同您见面了。我只不
过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然而这样我总算可以向您表示我深切的谢意了!"
"你对我恩重如山,"她回答说,"相比之下,我以前对你的帮助不值一提。
只要我活着,我就要设法向你表明,我们永远对你感恩图报。我的丈夫就是你的父
亲,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兄弟姐妹,我自己愿意做你忠实的母亲;你在最危急的时候
给我送来的首饰,将成为我最好的装饰品,因为它将使我永远想起你和你高尚的品
德。"
伯爵夫人这样说,也这样做了。她给了幸运的弗利克斯许多钱,支持他外出学
艺。


他回来时成了一个技艺高超的金匠。她给他在纽伦堡买了一所房子,里面布置
精美。在他最好的房间里,不少的装饰品是漂亮的油画,上面画的是发生在森林客
店里的那一幕幕情景,以及弗利克斯在强盗窝里的生活场面。
出色的金匠弗利克斯就在那儿住下了。他高超的技艺和传奇般的英雄业绩为他
赢得了声誉,他的顾客遍及全国。许多外国人路过美丽的城市纽伦堡时,都慕名上
他的作坊去看看他,对他赞赏不已,有的也在他那儿定制漂亮的首饰。当然最受欢
迎的客人是猎人、圆规匠、大学生和车夫。车夫经常驾车从维尔茨堡到菲尔特去,
他总要顺便去看望弗利克斯;猎人几乎每年都要给他带来伯爵夫人的礼物;圆规匠
从各国漫游回来后,就在弗利克斯那儿住了下来。有一天,大学生也来拜访他们。
他这时在国内已成了名人,但是并不因为同弗利克斯和圆规匠共进晚餐而感到丢脸。
他们回忆起当年在森林客店里发生的事情,大学生说,他在意大利又见到了那个强
盗头子;他已经脱胎换骨,成了那不勒斯国王手下的一名勇敢的士兵。
弗利克斯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很高兴。如果没有这个人,他当年也许不会陷入
危险的境地,但是,如果没有这个人,他也不能从强盗窝里逃脱出来。以后每逢能
干的金匠弗利克斯回想起在施佩萨尔特客店的遭遇时,总是怀着一种安详和愉快的
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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